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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來,她與他過去的重要時刻都是有背景音樂的。

踏入大學校園的第一年,掛著橘色漸層的太陽眼鏡試圖掩飾新鮮人侷促不安的她,掩飾內心想法與感覺這件事她一向做得極好,一方面她很習慣在臉上展示一種風平浪靜或更貼切地說是魂不附體的表情,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確實經常神遊太虛,不太確定自己的身體到底在哪裡。

她的身體與精神分離一面在攤位前四處遊走,這裡沒有任何她認識的人,她於是戴起耳機躲進熟悉的音樂裡,以此躲避不認識的人前來推銷的尷尬,避免目光接觸以及任何無謂的應答。就在某一個攤位之前,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抬起頭來看了他的眼睛,不對,是在那之前,他的聲音穿越了耳機裡的音樂,先進到她的耳朵裡,於是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與他對視,接下來在他的聲音在耳機裡與Radiohead的High and Dry交錯在一起,她其實不記得他到底是否說了什麼或其實什麼都沒說,她只記得有一種好像視網膜上的神經被燒到的感覺。被燙著的她嚇了一跳,還是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隨便答應了些什麼,便落荒而逃。

再見面時,他的頭髮剪了,從到肩的長髮剪成俐落的平頭。她也早就遺忘了初次見面時的聲音與眼神,也可能是髮型的改變讓她沒有想到一塊。她再度想起那天午後被燒到視神經的感覺,是在她發現活動中他們穿越眾人移動的身體,視線不斷交錯的那一刻。她沒有告訴他這件事,一直到他們在一起以後,躺在床上聽著他收藏的羅克賽與小紅莓卡帶,是卡帶喔,用錄音機聽的那種。

之後還有很多很多那些歌。在瘋狂的熱戀期深夜他們從寄居的朋友家房間出來,走到24小時都有販賣熱食的包子店間,無論在便利商店還是街道上,她都一直聽到梁靜茹的〈我喜歡〉,她沒有很喜歡梁靜茹,可是很多年以後,她都還記得這首歌裡她甜到膩死人的聲音還有手裡包子的溫度。

他們一起到花東綠島度過情人節那次,在民宿主人的敞篷小貨車後,有滿天的星星有山跟海,她一路上大聲唱著楊乃文的〈星星堆滿天〉;在綠島落日的海邊,她與他站在海裡,唱著Suede的By the sea,海水慢慢漲潮,吞下她的腳背、緩慢到了小腿、膝蓋、大腿而至以上,她以為自己要跟他一起變成海水了。「我們晚上睡在這裡好不好?」當然最後還是沒有,她心裡有點小小期待像歌詞裡by the sea到into the sea回到水裡,我們成為地球上生命的起源。

好多年過去,他們經歷了吵吵鬧鬧分分合合,那晚上他們去看了Chet Baker的記錄片,她認為是Chet Baker的小喇叭和almost blue讓她們復合的。她也喜歡聽Joy Division時慫恿他模仿Ian奇怪的舞姿,她一直覺得他的節奏感不好,跳舞的時候總是在反拍上,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才華,她嘗試模仿發現比跳在拍子上難上百倍,於是雖然表面上嘲笑他,在心裡她又把這放在他與眾不同的優點裡面。

又過了幾年。一天,她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她知道這是如何不可原諒,這樣傷害一個人,她知道自己連遺憾的權利都沒有。幸而,他很快地找到了真正屬於他的另外一半,那女孩獨立、善良、單純且充滿熱情與理想,她認識那女孩也很多年了,她心裡知道那女孩是比自己更好的人,並且不會傷害他。所以,她真的從心底盼他們好,好好做一份人家。

知道他與女孩在一起後,她做了一份禮物。將這些年屬於他與她的那些歌,燒成一張CD,裡面附上歌詞並且寫下那些歌出現在回憶中的時刻與意義。他收下了CD然後告訴她,這些歌或許這輩子他都不會聽,但這張CD,他會收著。

於是在那之後,她無從得知,他是否真的再也沒聽過那些歌曲。她只能知道,在許多似曾相識的片刻,或一個人獨處的夜裡,那些歌總出其不意地出現,一遍一遍,不斷讓她活過一遍又一遍,美麗而殘酷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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